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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吴葆大夫

日期:2013/3/25 0:00:00  来源:北京协和医院

    一、我们的偶像

    熟悉先师吴葆桢教授的人,都称他为吴葆,尾音儿化,透着一股亲切与喜爱劲儿。

    在学究气浓厚的同辈协和人中,吴葆显得有些另类:他时髦潇洒,风度翩翩,虽年过半百,却依旧花衫仔裤,语谑步健,一派生龙活虎之象。吴葆为人和气、幽默、慷慨,医教研均出类拔萃,生前为协和妇产科主任、中华医学会妇产科学分会副主委,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获得者等等。作为京城“茶叶吴”的后裔,吴葆身世显赫,儒雅倜傥,学贯中西。虽然他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一年了,但他永远是我们高山仰止的偶像。

    八十年代的某日清晨,在车棚,吴葆从哈雷摩托上翩然而下,花格衬衫束在毛边牛仔短裤内,手持头盔,面带微笑,脚步轻盈——这是我对先师最为清晰的印象。

    第一次接触吴葆,是我实习时想毕业后留妇产科。打听好吴葆的办公室所在后,我就愣生生地闯了进去。吴葆刚下手术,身着刷手服,笑容可掬,一句“好,好”,就定了。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好”是吴葆的口头语。如果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前倾,为赞同、欣赏之“好”;如果双臂抱胸前,一手摸下巴,且退且含糊,则为无奈、逃避之“好”。

    我留到了妇产科,第一个轮转的专业组是计划生育病房。工作第三个月,刚觉得业务有点入门了,却猛然搞了个子宫穿孔。虽患者经精心善后并无大碍,但我心中那份忐忑、沮丧却十分难言而又沉重。回到宿舍后,吴葆的博士研究生陈勇来访,转达吴葆的关心:“出现并发症是难免的,他自己也穿孔过,没有没穿过孔的妇科大夫。不要怕,吃一堑长一智,这是医生成长过程中难免的,不要一蹶不振。”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次经历。初入医门的我,面对“事故”,惶恐而不知所措。陈兄带来主任的关怀,让我有拨云见日、如沐春风之感。对于一个年轻大夫,吴葆能够知其所思所忧,派专人及时安抚鼓励,言辞到位,是很了不起的。从医二十余年,我见过许多安慰犯错同事的场面,但如吴葆这般到位的,真是少之又少。

    后来我来到妇科病房。某日,收治了一位卵巢囊肿患者,我因为手术下得较晚,采集完病史再为患者查体时已是晚上。几番检查下来,我竟没有查到囊肿。这时病房上级大夫已经离院,情急之下,我直接去了吴葆办公室。吴葆闻言,欣然跟我来到病房,仔细盆检,找到囊肿,并让我核对。那份耐心、细致与负责,让我至今仍历历在目,温暖我心。那时的我,真是有些愣头青啊!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我和耿甲猛写字不好,吴葆去杭州出差,专门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本字帖:“小万,甲猛,你俩练练字。”他自费买录像机放在妇产科图书室,供年轻人学习观摩使用;某年大年三十,吴葆四线,他宣布:“今天四线是一线”,然后他去产房看产程、接生,让小大夫休息。

    如此风范,怎不叫人敬佩有加!

    二、大侠风范

    吴葆酷爱武侠小说,他与齐鲁医院的江森教授,都是武侠痴迷者,二人常年交换武侠小说。陈勇师兄毕业答辩前,去济南请江老,吴葆令其携武侠一宗与江老;陈兄返京时,江老亦托其携武侠一宗与吴葆。二位妇产科大家,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医德医技,均是一派大侠风范。

    吴葆的挂号提成以及奖金,本人分文不取,都是交给病房,作为病房聚餐的基金,有时还用作资助病人。那时大家普遍收入较差,生活水平不高,聚餐时个个战斗力十足。看着大家一等好菜上桌,迅即围而歼之,吴葆总是特别开心。

    科里的年轻人结婚,吴葆必定随喜。我们科的传统是在一张红纸上,大家签名随喜。那时大家收入低,每人随的并不多。吴葆给的多,但他不在红纸上写,而是悄悄地给,低调的慷慨,不给别人压力。至今,我仍记得我结婚时,吴葆给我红包时的言辞和神情,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对病人的接济,吴葆也都是通过护士长进行,悄然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吴葆的慷慨,是名声在外的。江森教授告诉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刚改革开放时,他和吴葆等人一起出国。那时大家都很穷,手头没现钱,美元都在二位数以内,什么也买不起。吴葆大夫家境较好,就把自己的美元分给大家,这样他们才得以给亲朋好友带些礼物。

    三、“吴葆警句”

    吴葆的英文出类拔萃,他是改革开放后首批赴美的52位学者中仅有的2位临床医学专家之一(另一位是协和心内科的吴宁大夫)。当时我们科的中青年大夫,因种种原因,英文水平不尽人意。吴葆就自行编写了一本《妇产科英文词汇》,他念英文,徐蕴华大夫配中文,录成录音带,科内大夫人手一份。我们这辈人,甚至包括一些教授,都很受益于这份材料。有一段时间,产科每天早上进行英文专业单词竞赛,其蓝本就是这份材料。专业英文水平高了,学习、交流效率随之提高,视野变得开阔,知识得以丰富和提高,在对外交流中也领先一步。吴葆的义举让我们终生受益。

    卵巢癌是常见妇科肿瘤中预后最差者。吴葆回国后,率先开展了肿瘤细胞减灭术。吴葆对卵巢癌肿瘤细胞减灭术进行了开创性探索,不但在术式、技巧、综合治疗手段诸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还留下了诸多警句名言。

    卵巢癌肿瘤细胞减灭术伊始,往往让人望而生畏,甚至无从下手,但“只要有一种观念、一种精神、一种技术”,最终多数能够取得满意效果。吴葆把这个过程以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来形容,贴切而明了。肿瘤细胞减灭术是后续治疗的基础,“卵巢癌手术的最大失误是不做手术”,“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手术困难,难免损伤,既要尽量避免损伤,又要避免过于缩手缩脚而影响彻底性,所以对于损伤要“一不怕,二反对”。动脉血管因其壁厚,损伤后处理较为容易;静脉壁薄,一旦损伤,处理极为棘手,故曰“宁破十动,不破一静”。膀胱损伤,处理较为简单,几乎没有遗症;肠道损伤则因污染、消化液等问题,容易造成不良后果,故曰“宁破十膀,不破一肠”。这些“吴葆警句”,至今仍被我们频频提到并实践着。

    四、才子与佳人

    吴葆的夫人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我们科的人,无论老少,都习惯叫她杜姐。据传,当年吴葆追杜姐时,曾在杜姐演出时,把前二排座位包下来,放上鲜花,自己端坐中间示爱。后来,周恩来、邓颖超提出做二人的主婚人。婚礼在东单三条协和礼堂举办,证婚人是梅兰芳、马少波和林巧稚,主持人是李少春,乐队指挥是谷春章。吴葆拉得一手好京胡,杜姐在外提到吴葆时,总是说“我那官人呐”。诸如此类的传说,是协和的另一种传奇。

    吴葆烟瘾很大,每年查体时他总不去,还笑言:“查出来怎么办?”没成想,一语成谶。1991年,吴葆正忙碌准备一个国际会议时,声音却突然嘶哑了。不得已,他去拍了胸片,巨大的肺部阴影,无言地证实了最可怕的结果。我还记得,吴葆来到病房,在黑板上给我们画他的胸片表现,仍然是面带笑容,但我们隐约地感到了先生笑容背后的无奈和沉重。

    吴葆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是在六楼二病房度过的。每天晚上的陪床,由杜姐、耿甲猛和我完成,杜姐隔日来,剩下的隔日,甲猛和我轮流来。杜姐称吴葆为“小哥”,吴葆称杜姐为“好妹”。吴葆不吃鱼类,但吃鱼肚,杜姐就经常给吴葆熬鱼肚粥。一个是享誉梨园的表演艺术家,一个是名震医界的妇产科教授,二人的婚姻,确是传奇。

    1992年3月3日,吴葆去世了,年仅62岁。

    这是我参加过的人数最多的葬礼,亲朋好友、医学界、梨园界、老患者、同事同学……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医术医德之外,言谈举止之上,是人格魅力。葬礼上的两件事,让我进一步感受到了吴葆的人格魅力。

    我院后勤的一位同事,跑前跑后,把葬礼安排得井井有条,其尽心尽力,至今我未见过出其右者。后勤很多的工人,都去八宝山参加了吴葆的葬礼。为什么?因为吴葆为人仗义和气,即使工友,他也从不怠慢。

    葬礼上,还有一位专程从国外赶回的女士,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默默仔细地擦拭吴葆的玻璃棺。当年,绝望的她从国外回来求救于吴葆,是吴葆妙手回春挽回了她的生命。

    每年3月3日前后的某个周末,郎景和大夫总是会带领我们这些后辈去福田公墓祭奠吴葆大夫。那里有吴氏家族的墓地,还有宋鸿钊院士、王元萼教授的墓地。我们聚集在吴葆的墓前,汇报科里的变化,给他讲讲笑话,鲜花、食物、美酒、香烟……吴葆太累了,该好好享受一下了。

    这,是我们科的传统。

    20年来,从未间断。

    今年,21周年,我们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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