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九（摄于上世纪70年代）

    2005年9月，我从医学院毕业后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基本外科，碰到的第一个死亡病人是和我同龄的25岁女孩，原因是多次外院手术后引起的肠粘连和短肠综合征。
    从医学生到外科医生，当时的我有个很天真的想法，外科对疾病的治疗是最彻底、最有效的。然而这位和我同龄就告别了世界的女生，身上却带着多次手术的伤痕，在很多外科医生很多次竭尽全力的救治之后，依然医治无效死亡。每一次粘连的松解，都会在不久后形成更重的粘连；每一次对健康肠管的挽救，都伴随着更多坏死肠段的切除。医生的努力，就像是希腊神话中那个不断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而患者每一次的煎熬与痛苦，也像被惩戒的普罗米修斯，一次次被打开，缝合，再打开，再缝合。
    病人为什么会死亡？更关键的是，为什么在外科医生那么多的努力后仍然死亡？我查了教科书和文献，但仍然困惑于这是不是个双输的结果。这个问题困惑过一代又一代外科医生，从医学之父奥斯勒，到外科学前辈曾宪九教授，再到像我这样初出茅庐的青年医生。
    曾宪九教授在历经各种运动浩劫的同时，在上世纪50年代提出了新的Y型肠吻合手术方法得到广泛应用，60年代他关于创伤后体液及代谢的研究又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70年代他开创了中国外科代谢及营养支持研究的先河。直到今天，无数的医生与患者仍然受益于曾教授的一次次努力与一个个研究成果。今天，住在ICU的每一个重症病人，接受肠内肠外营养支持的每一位外科手术患者，他们的成功康复，都离不开曾宪九教授当年刻苦钻研创立出的治疗方法；站在手术台前彻日奋战的每一个外科大夫，站在呼吸机旁整晚守护生命的每一个ICU医生，他们劳碌的背影中，都默默传承着曾宪九教授历经磨难、初心不改的坚持与坚守。
    尽管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病人为什么仍会死亡？伴随着在协和成长的岁岁年年，我经历了更多的患者离去。我也在逐渐了解、慢慢感悟着曾宪九教授的精神，那就是，作为一名医者，要永无止境地追问并寻求解决之道，在追问中不断成长，在追问中不断获得解决之道，才能够避免更多病人的死亡。这个问题，也许将贯穿我以及很多其他医生，甚至一代代医生的整个医学生涯。曾宪九教授的精神，必将照亮无数年青人的医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