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忆恩师二三事
日期:2012/8/15 0:00:00 来源:北京协和医院
人们常说,母爱如水,父爱如山。在这个世界上,父亲缔造了子女的身体和灵魂,并用他特有的爱的方式关注着我们成长。
人的一生中,还有一种人,他虽然没有缔造你的身体,但却塑造了你的灵魂,告诉你怎样做人做事、怎样学知识,把你培养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就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父亲”——周华康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我来说,我的恩师周华康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像父亲一样待我的老师,我也一直把他当做父亲。虽然我的生命不是他给予的,但是他教给了我知识,教会了我科学、严谨、坚持不懈的工作作风,树立了我做人的基本准则,使我成为一名能为患儿解决痛苦的儿科医生,我从内心由衷地感激他。
1959年,我从北京大学生物系读完三年级后进入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学习。那时我只是慕名而来,认为这里是医学领域的最高学府,其实对协和医科大学和协和医院并不了解。我是在协和文化的不断熏陶下,才逐渐了解协和人的工作作风和“严谨、求精、勤奋、奉献”的协和精神。协和的老师在教学上一丝不苟,对学生实行导师负责制,每个学生都有一位教授级的导师辅导,导师对学生很严格但也很和善。我的导师是罗会元教授,罗教授为人耿直、不善言辞,但很和气,要求也很严格。每收治一个新的病人,他都会亲自和我一起来到病人身边,从问病史、查体一一让我做给他看,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他会向我示意错在哪里,并立刻给我做示范,包括叩诊、触诊的一些手法,及时帮我纠正。在检查我书写的病历时,一个错别字都不会放过,他会用红笔在错别字上划一个大大的红圈,一丝不苟,使你不得不把大病历从头到尾再写一遍,幸亏这种情况我出现的不多。
进入临床后,接触到更多的是协和医院著名的专家教授。他们每天不仅教给我们最前沿的医学知识,告诉我们国内外最新的医学动态,还通过他们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间使我们将协和的“三基三严”内化为自己的行为准则。
当时学校培养人才的原则是小规模、严进、严出、严要求,所以我们作为复校后第一届学生只招了30个人。在入学体检时,一位同学因为视力不理想被退回北京大学生物系。在课堂学习、临床见习、临床实习中,老师们都是以身作则,他们的许多事迹让我们十分钦佩,也深深地感染着我们这些渴望知识的学生们。
众所周知,20世纪50年代我国在临床检验和影像学等方面是比较原始的,因此物理诊断、查体的望、触、叩、听在疾病的诊断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我的老师、协和医院的专家们就是靠着这些最基本的操作方法为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疑难杂症患者做出了正确的诊断和治疗,为病人解决了痛苦。例如著名内科专家张孝骞教授是用物理诊断的叩诊法叩出肺结核病人肺部的一个空洞来;内科朱贵卿教授在做住院医时为了诊断一位怀疑肾结核的病人竟彻夜未眠,在病人的尿液中硬是找出抗酸杆菌来,从而为病人疾病的尽早诊断和治疗提供了极好的帮助;早年间,妇产科林巧稚教授家中床上的枕边放着一部电话,病房里有任何情况随叫随到,从死神那里挽救了无数产妇和新生儿的生命;我的恩师、儿科主任周华康教授常年每月自费为一位癫痫患儿和类风湿病患儿排队挂号、开方买药并亲自去邮局为病儿寄药……这些都潜移默化地教育着我,我在心中暗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老师们这些发自内心的对患者的关爱、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的品德,学习他们诊断疾病的基本功,学好采集病史、做好体格检查。协和医院要求实习医生、住院医生要亲自为病人做血、尿、便三大常规,以便全面系统地分析病人的病情,为做一名合格的临床医生打好基础。可是这些决心在实践中又谈何容易!
光有决心是远远不够的,实践中常常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让我十分尴尬。如站在新入院病人床边不知该问什么;采集病史时不知从何问起,常常是问了上句,不知下句该问什么;查体中的望触叩听也丢三落四,往往是写病史时才想起体检中有的项目没有做,再回去补查身体,比如脊柱有没有侧弯、忘记给病人查跟腱反射等等,大病历当然就写的更不像样子。这时我的主任周华康教授就会亲自带我到病人身边从问病史、查体开始为我一一做示范。
1964年,我从协和医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协和医院儿科做住院医师,我得以有机会更近距离地接触周华康教授。他给人的外在印象是严肃的,但他的内心却是柔软的,充满了对你的关心和呵护,他会利用一切机会向你传授他几十年积累的知识和临床经验,身传言教从不放松。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一天,我收治了一位患蛔虫性肠梗阻的9岁男孩,经驱虫后,在便盆里排出三大团类似毛线团的蛔虫,这些蛔虫缠绕在一起来回蠕动着。我请周主任来看便盆中打出来的虫子,周主任看后说:“嗯,效果不错。”随后问我,这便盆里有多少条虫子啊?我说不知道,周主任二话没说,就从杂用室拿来一个竹夹子递到我手里,然后转身走回他的办公室。我拿着竹夹子呆呆地望着那些来回蠕动、大小不等、略带粉红色的蛔虫,我两手发麻、心里直想吐,可这是我的病人,当然我要亲自数出数字来,向患者家属有个交待。于是我强忍着周身说不出来的恶心,用发麻不听使唤的双手一条一条地数着蛔虫,最后数到632条,终于数完了。整整600多条蛔虫啊!我立刻敲门走进周主任的办公室,报告我数出的这个数字,周主任抬起头来隔着老花镜满意地望着我连声说:“好!好!把它记到病程日志里吧!”我如释重负地走出主任办公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我浑身难受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心里特别兴奋,有一种“成就感”,我相信此前从没有人数过这么多条蛔虫。后来,我在带学生的过程中才领悟到这就是“严谨、求精”的协和精神。感谢周主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教会我在临床实践中理解什么是科学严谨的治学精神!
不仅如此,这个患儿来自农村,他的家长因为家里的农活比较忙,经济也不富裕,没有人陪住在北京。周主任每周都会拎着一大包水果、小人书、玩具来看望他,而且告诉这位小男孩,这些礼物是爸爸托他带来的,小男孩半信半疑地望着亲切的周爷爷,愉快地接受了。小男孩快出院时,周主任发现他穿的鞋子是露着脚趾头的破旧布鞋,他又带头为小男孩捐鞋子、袜子、毛衣和外衣等。当家长来接小男孩出院时,看到自己的儿子穿着整齐,脸色红润,身体也胖了许多,还有病房里大家送来的衣物和钱,他们感动不已,恋恋不舍地走出了病房。后来我还得知,周主任还帮这位家长交了一部分住院费。
从这之后,这位家长在每年秋收后都会带一些家里的农产品来看望周主任,周主任总是不肯收家长的礼物。后来周主任想了一条妙计,家长再来送农产品时,他就留给他双倍于农产品的钱,这位朴实的农民家长也不忍心让周主任如此破费,只好以无比感激的心情答应了周主任拒绝接收礼物的要求。我们的好主任周华康教授和协和医院的其他老师们平时就是以这样的实际行动教育着我们!在我和他们的接触中,他们很少讲如何爱病人的大理论,而是以实际行动影响着我们这些晚辈。
在周华康主任帮助患儿这件事上,被感动的何止是家长啊!它同样感动了我们几十年,影响着我们的一生。他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做学问,如何做人。
父亲是一座山,是你的依靠。在你遇到任何困难时他都默默地支撑着你,这座山蕴藏着无穷的宝藏,只要你肯挖掘,就会取之不尽。
父亲是一片海,是你的港湾。他用广阔的胸怀包容着你的缺点和不成熟,这片海酝酿着宽容的性格,浩瀚而又深邃,推你不断向前。
敬爱的周华康主任,我的父亲,您离开我们已经快一年了,我一直深深地怀念着您!我一定以您为榜样,真心地为患儿服务,让他们健康茁壮地成长,为祖国未来的接班人做自己最大的贡献!愿我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安息吧!